神祕是最大的黑洞,模糊而熾烈,使人暈眩的被吸入它的漩渦。神祕之所以蠱惑,乃是我們對它雖然畏懼,但同時卻又狂喜的有所期待。沒有恐懼和沒有期望同屬不幸,而神祕則是將不可能交會的兩者使之相遇,並成為一種耽溺。因此,我們總是又怕又愛的去窺探各種神祕,如同小時候一群人熱切但又趑趄的鬼屋探險。窺探神祕不一定要證明什麼,而只是要證明自己,讓自己在這個充滿了不可知的世界上,解除不可知所帶來的惶恐不安。問題是,不可知的事物即不可說,當我們嘗試著要去說時,說的就不是那個不可知,而只不過用另一種話語說著自己。近代新神祕主義在全球各地風行,星座占卜、塔羅牌和新巫術,以及求神拜佛等所在多有。這是個一切意義逐漸飄散的時代,於是人們遂企望在不可知裡尋找另外一些可知的容身之地。但因不可知的不可言說,追求的結果遂注定是一場徒勞。無論以哪一種方式談論神祕,它都是一個返回到自身的循環圈,什麼也沒有解決,什麼也不能解決。近代詩人裡,我最喜歡的其中之一是保羅‧賽南(Paul Celan, 1920-1970)。他有過這樣的詩句:過去,現在,未來我們都是無。那無之玫瑰無所屬之玫瑰開放著。這個具有偈語風格的詩句,說的是人生的「無」,但並非虛無沒著落的「無」,而是像毫無所屬的玫瑰開放著的那種「無」。人生一場,我們自己的意義大概很難在其他的依附或不可知裡找到,只要我們自己像孤零玫瑰那般開放,無所求也無所害,用我的綻放來妝點世界的華麗。追求神祕,只是用另一種方式說著自己。它兜了一大圈,其實什麼也沒說。心情悲苦的更加悲苦,趕時髦而以為獲得答案的,在時髦過後依然虛空,又必須到另一個新的神祕時髦中找那找不到的解答。悲苦而熱切的向外面尋找,反而忘了我們其實很可以像無所屬的玫瑰那樣兀自完美開放一生! 南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