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後的夜裡,景深總是喜歡拉我到他家的陽台上,當我站在頂樓的落地窗前俯視這個城市繁華落盡後的寂寞難耐與老態龍鐘時,景深便會不自覺地伸展開雙臂,然後重心向前,再向前... 這時,我總是擔心的皺起眉毛,輕慢的嘆口氣,問他為什麼喜歡這樣做。他會轉過頭來,側臉依舊貼著玻璃,還我一個淡定的微笑,曖昧的說,喜歡看你為我皺眉的樣子。我笑笑的把手疊在胸前,不再看他。我知道其實兩個人都各懷心事,只是表達模式不同罷了。畢竟,在這樣真實又虛妄的靜謐裡,任何伶仃的感傷也容易發酵起來,愁緒的泡沫彌溫身體每個細胞,我們無可救藥的沉陷進去,甚至帶著一絲絲的一廂情願。在景深十七歲那個無憂的夏天,父親離開了他。在這間房子的頂部,就那麼輕輕一躍,從此,遮蔽了景深明亮眼眸裡所有未來的陽光。三年來景深一直蹣跚的走在這個滿目瘡痍的城市,在旁人的指指點點與目色鄙夷下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然後時常在某個寂寞的夜裡,獨自爆發...景深告訴我,那天他在小區附近就感到有什麼不對勁,背後總有人在絮絮叨叨什麼,還不時有所指點。他忐忑地轉過最後的樓角,大片暗紅色的血跡像個巨大的變形虫灘涂在腳下。他當時就意識到了,肯定是他父親。猝然間,他就感到被什麼鈍器猛然擊中了頭部,整個身體從壓抑的胸腔散去了所有意識,癱軟在地上。在給他父親料理後事的幾天裡,他用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直努力從到訪的每一個人中搜索著什麼,隨著葬禮的結束,他的目光開始暗淡,潛藏著望不到底的空洞,直到現下...我試圖努力勸誡這個受傷的孩子,可我知道,在強大的感情面前,他人的任何言行都將顯得蒼白無力,杯水車薪,充其量不過是滿足虛榮心的自我陶醉罷了。可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那一定就是你父親的?他說,我知道,只是沒想到這么突然。我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我知道,必須緘口了。看來,我需要借助時間的力量,救贖這個滴血的靈魂。我站起來走向窗前,淡定的看著窗外的風景,對面酒吧裡走出一個清麗的女子,微熏的酒意蕩漾在整個灰色的天空下,車水馬龍的繁忙街景亦因此而定格,輕巧的隨風而散...景深像只流浪的小貓一樣走過來,鑽進了我的懷裡。我沒有拒絕,只是環抱著他的雙肩,交疊在他胸前的手感到絲絲的涼意...我們就這樣相識了,在我的心理診所裡。景深走進來時,羞怯而大方,沉靜如水的面色和深邃靈動的眼睛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好,需要幫助嗎?我依舊著自己慣有的態度。你好,我叫景深,想來聊聊。沒想到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竟有如此謙和與大氣的口吻。我叫肖赫,隨便坐吧,我們坐下聊。我遞過一杯茶,我們在茶香的氤氳中聊著他的父親...他不是特殊的病患,也沒有棘手的病征。只是這樣一個孩子總是輕易的就能觸動你最敏感的神經末梢,自然也包括我,雖然我知道,作為心理醫生,這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