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微雨。
淅瀝的雨聲,不斷敲擊在遮雨棚上,即使門窗都已緊閉,依然清晰入耳,彷彿敲擊在心坎裡。
這樣的夜晚,特別容易想起你。
猶記得孩提時代,總是在假日悠閒的午後,和你手牽著手,興高采烈看電影去。你是如此寵我,總不忘在經過糖葫蘆攤時,順手買兩串給我解饞。而我,左手抓著糖葫蘆串,右手緊緊牽著你的手。滋味,甜在嘴角;幸福,來自你溫暖的手心。
兒時記憶最深刻的場景,竟是電影結束時,我們手牽手,沿著窄狹的田間小道回家。夕陽在我們的身後拉出長長影子,落日餘暉灑落在你我身上,而你的身軀,此刻看來如此高大。
在我的心中,你,彷彿就是神的化身,永遠不會衰老。
所以,當你腦溢血的消息傳來,我猶茫然不敢置信。匆匆自學校返回,你已陷入昏迷,火速送至醫院,不過半日光景,便已天人永隔,連再見都來不及說。恍恍惚惚間,隨著大人辦完你的喪事,心裡像是被抽出些什麼,一切顯得如此虛幻。直到母親將最小的兩個妹妹送走,交給朋友領養,以減輕家計負擔,我才驀然驚醒。而這一切,已成定局。
及長,荳蔻年華智識啟蒙,開始博覽群籍。我不愛圖書館借來的新版書籍,而獨鍾家中留存的一箱箱舊書。泛黃紙頁、殘破邊角和細小字體,讀來備覺吃力。可是,我總能從密密麻麻的眉批朱點間,讀著你的思想,讀到你的生命,進而,讀出你的靈魂。
在很久很久以後,開始愛上寫作。彷彿冥冥中有股莫名的力量,驅策著我走上這條道路,懵懂間尚不知是何種因素。直到某日,拿著已成稿的作品,細讀思索再三,竟恍如在字裡行間,見到你熟悉的身影,微笑溫煦如昔。我一時怔忪,淚水不聽使喚簌簌而下,沾溼衣襟。
原來,你始終沒有離開。你,活在我的文章裡,活在我的筆觸間。
每年,我總選清明節剛過的午后,上山去探望你。時節已過,滿山寂寥清冷,春雨微微灑落髮際,我尋尋覓覓找至墓園。此刻,周遭靜謐寂然,只有我的低語反覆迴盪。當我告訴你:家中孩童都已長大,自小分離的兩個妹妹,也已相認歸祖,我知道:你必欣慰不已。放下心頭的牽掛,你走得飄然,以致我這幾年竟很少夢見你。我知道:你捨不得我難過,可是,我真的好想你。
好想請你到我夢中,再和我看一場電影,父親。
即使只能再一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