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不才雲偶然在友人日記裏聽到『桂花巷』,才想起今年還未特意去審惜後院裏那顆在幼年親栽的老桂樹…半生戎馬的先父當時寓桂以懷子弟功名的期許,在清風晨露中泛起點點星黃地曳在枝上、隨無常之勢散落心頭,月隱的桂下獨嗅世情的滿地殘香…風息後再難原復樹欲靜的周圓!
桂花是木犀科木犀屬的常綠喬木,原產中國,《桂海虞衡志.宋朝范成大》中寫桂花取名的來由:「桂,南方奇木,上藥也。桂林以地名,地實不產,而出於賓州,凡木葉心皆一縱理,獨桂有兩紋,形如圭,造字者或許意從此出。」桂在古代各地多有別名,《墨莊漫錄.宋朝張邦基》「木犀花江浙多有之,清芬漚郁,餘花所不及也。湖南呼九里香; 江東曰岩桂,浙人稱木犀,以木紋理如犀也。」桂樹學名木犀,叢生於巖嶺之間,所以又叫「巖桂」。傳說桂花香飄萬里,外鄉遊子聞桂香,就能在眼前浮現家鄉的山水,勾起思鄉之情。朱熹「天香生淨想,雲彩護仙妝」,所以又有別名叫「九里香」。因著《靈隱寺.宋之問》「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的名句,故後人亦稱「天香」。四片花辦,呈紅、黃、白三種顏色,又有丹桂、金桂、銀桂之別。
桂花栽培的歷史久遠,最早的文獻是《山海經.南山經》「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屈原在《楚辭.九歌》中也提到了桂花:「援北斗兮酌桂漿,辛夷車兮結桂旗。」說明了飲用桂花釀的年代久遠。桂花在器物實用方面,最早見諸史冊記載於屈原《九歌·湘夫人》:「桂棟兮蘭僚(屋椽)。」《九歌·東君》「援北斗兮酌桂漿」,說明在二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已經把桂樹作為造屋的棟樑,把桂花製成酒釀了。戰國時期,桂花不但被用來釀酒,薰茶薰衣,還用來提取香精作為各種用途的香料,在盛產桂花的少數民族更是情人之花,青年男女愛戀時,相互饋贈桂花表示愛慕情意。當時,韓國與燕國的君王往來時,也以互贈桂花表友好之意與吉祥象徵。
桂樹的經濟價值是多元的,純以花藝應用而論:桂樹枝繁葉茂樹冠圓整、樹姿挺秀高挑四季常綠,若在南方常見於庭園栽培,充作籬垣,點點素金飄藏於綠意之中,待得清風微送,幽杏暗譜;在北方則作室內盆栽擺設,端莊清幽,亦得其芳柔雅趣。桂花,香濃有甜意,可以窨茶、浸酒,作桂花糖。可拌糖漬用以製作各式糕點甜食;桂花元宵、桂花發糕等。桂花含有芬芳香油,是製作香料和飲料的珍品,如桂花露、桂花酒等,也是名貴的化妝原料。桂花性辛溫,能化痰生津,有暖胃、平肝、益腎、散寒之功效。桂皮可以提取染料、鞣料,也可與桂葉一樣作調味料,在烹飪時為食品增進幾分清香。桂木堅實質密、滑有光澤,紋理美麗如犀角紋,才有木犀之稱,是作雕刻的良材。
少年的不才雲常在寒暑假掛居佛寺道觀,一段曲解道書中「兩極歸一」的旁證入魔際遇,儼然助長原已難群多舛的頑拗癡性…從此癲狂迷戀上任何底蘊著兩種極端相反屬性而單一存在著的人物事……桂香就是一例,尋常花香只是或清或濃、不能兩兼,而清芬襲人、濃香遠逸的桂香卻具有清濃兩兼的特點,微帶著沁人肺腑、久聞不厭的絲絲幽甜,往往讓人遐想微醺、勾引出種種美好的情思。
不以嬌妍風姿迷人、不以艷麗色彩取勝,幽隱之桂(二品八命)在文人的評價竟然是高過君子之蓮(三品七命),《花經.五代蜀漢張翊》「桂花清可絕塵,濃能溢遠,仲秋時節叢桂盛放,清香撲鼻,處處飄香」《花經》參擬九品官人法以「九品九命」等級評定花卉的品等高下,明代張謙德,也有九品九命之說,論點與張翊相同,花的品等多與香味有關,說明中國人千餘年來賞花的態度及對香味質感之重視,此種體制雖屬戲作,但適足明證當時的中國花卉世界已是完整體系的藝術國度了。
《花經》九品九命一覽:
一品九命:蘭、牡丹、臘梅、荼蘼、紫風流(睡香)。
二品八命:瓊花、蕙、巖桂、茉莉、含笑。
三品七命:芍藥、蓮、簷葡、丁香、碧桃、垂絲海棠、千葉桃。
四品六命:菊、杏、辛夷、荳蔻、後庭、忘憂、櫻桃、林檎。
五品五命:楊花、月紅、梨花、千葉李、桃花、石榴。
六品四命:聚八仙、金沙寶相、紫薇、凌霄、海棠。
七品三命:散水珍珠、粉團、郁李、薔薇、米囊、木瓜、山茶、迎春、玫瑰、金橙、柚筆、金鳳、夜 合、躑躅、金錢、錦帶、石蟬。
八品二命:杜鵑、大清、滴露、刺桐、木蘭、雞冠、錦被堆。
九品一命:芙蓉、牽牛、木槿、胡葵、鼓子、石竹、金蓮。
《花經》中根據花色、花朵大小及開花時期之不同; 將桂花分為八大品種 :
月桂:花朵小而繁,淡黃色,味香濃,花葉小而長,8~11月開花。
銀桂:花色銀白,香氣濃烈,葉圓而密,8~10月開花。
金桂:花大而密,金黃色,葉大 而長,8-9月開花。
丹桂:花為橙色,香氣濃馥,葉肥厚而密,花少,8~10月開花。
秋桂:花有黃、白二種,花小而 味香濃,葉大,立秋開花,花期 約30天左右。
四季桂:花初開微黃,後漸轉為白色,香味淡,葉大,圓而繁密, 開花甚少,四季長開。
硃砂桂:花小而稀,在黃色花中點綴著紫紅斑點,似硃砂狀,葉長株幹略帶紅色,8~9月開花。
檀香桂: 花黃色,花蕊紅黃色, 香氣特濃,枝幹稀疏,8月開花。
由於桂花盛發於秋,古人也用它來贊喻秋試及第者,稱登科為「折桂」。據《晉史》:「臣今為天下第一,猶猶桂林一枝。」,這是郗說對策第一後自比桂林一枝。溫庭筠詩:『猶喜故人新折桂』。其後又因月中有桂又有蟾,故又將登科稱作登蟾宮。於是,「蟾宮折桂」,就成了舊時文人仕途得志、飛黃騰達的代名詞。歷朝文人皆有詩提到「蟾宮折桂」的典故,例如:唐朝杜甫「夢蘭他日應,折桂早年知。」杜荀鶴「男兒三十尚蹉跎,未敘青雲一桂科。」宋朝蘇軾:「飛騰桂籍他年事,莫望山中採藥時。」陸游:「折將蟾宮一枝桂,泛人萱堂百歲杯。」等。也由於「蟾宮折桂」借寓仕途通達,所以唐宋以來,文人墨客和官宦之家都競相種植桂花。至今各地還留有不少當時種植的古桂大樹。……看倌巡目看到這裏,是不是也能稍為明白了三十年前先父力排眾議的植桂想法,可惜…
白居易「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前句有悠然出塵之致,後句有大氣磅礡之情,兼具剛柔兩趣,正是命中不才雲要害而最喜的詠桂佳句。錢塘、海寧觀潮的最佳時間也是非中秋莫屬。
詠桂的相關名句:
「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宋代女詞人朱淑貞
「不是人間種,移從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宋代詩人楊萬里
「欲求塵外物,此樹是瑤林; 後素合餘絢,如丹見本心。妍姿無點辱,若意扥幽深; 願以鮮奇葩,凌霜照碧潯。」唐朝李德裕
「世人種桃李,皆在金張門。攀折爭捷徑,及此春風暄。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清陰亦可託,何惜樹君園。」李白
「少年痛飲,憶向吳江醒。明樂團團高樹影,十里水沉煙冷。大都一點宮黃,人間直憑芬芳。怕是秋天風露,染教世界都香。」辛棄疾
「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而為佳節。誰知林樓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張九齡
桂花不僅在中國受人喜愛,國外許多地方也十分讚譽桂樹,常比作是崇高和榮譽的象徵。在古希臘神話中,桂是用來獻給科學和藝術之神「阿伯隆」的聖物。古希臘人用桂枝編織成花冠,稱為「桂冠」,把它贈予有名的英雄或才華卓越的詩人。從1615年,英國王室便把被選拔出來的優秀詩人稱為「桂冠詩人」。到近代,奧林匹克運動會頒給優勝者的就是桂枝,以示給予他崇高的榮譽。
考證訓詁學下的【吳剛伐桂】版本
時近中秋,既已詠桂,順便一談學仙有過而遭懲伐桂的吳剛神話傳說(其實不才雲先前發願要以唯物史觀的論點,談幾個中秋相關神話的迷思。實際重整舊有繁多的資料始知履踐之艱,如何化繁為簡又不失舉證之詳確。不管怎麼樣,先消化一個…)最早出現吳剛其人其事是在唐朝-與李商隱、溫庭筠齊名的段成式筆下:
《酉陽雜俎.天咫唐朝段成式》「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仙有過,謫令伐樹。」
【大意】河西人吳剛(吳質),學仙修道時觸犯天條,被罰在月宮砍倒高達五丈的桂樹。但不論他怎樣砍伐,樹身總是隨砍隨合,這株桂樹不僅高大,而且還有一種神奇的自癒功能。幾千年過去了,吳剛每天還是辛勤地伐樹,神奇桂樹依然如舊,生機勃勃。吳剛也只能長期過著金風玉露伴素月,徒自黯然銷魂的生活。
《李憑箜篌引.唐朝李賀》「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產生各種版本的原因】
一.文中吳剛,筆者實際未說明交待是何朝人士,所司職業。
二.學仙之過,筆者根本也沒有特言是何種過失,桂樹砍倒又何如。
所以出現許多續貂的膺版故事,最常見的是「唐朝吳剛,本為山樵,求仙缺乏恆毅…」本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偏偏甲骨微文(記錄上古時代之最古文字)的出土,訓詁辨證下讓許多神話故事瞬間或榮或枯……
【訓詁學派:吳剛就是吳權的理由】
《山海經.海內經》「炎帝之孫伯陵。伯陵同吳權之妻阿女緣婦。緣婦孕三年,是生鼓、延、殳。」
【大意】炎帝之孫伯陵與吳權之妻緣婦有私情。吳權為求仙道,離家三年,不料返家時,卻發現緣婦誕育鼓、延、殳三子。一怒之下找到伯陵對他施以惡毒報復,使伯陵「雉經」(頭顱倒懸,因拖地而行碎裂),死狀極慘。
《禮記.王制》「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權”即訓“平”。」
《詩經》「“質”,成也;成,“平”也。」
《疏》「質、成、平三字同義,故以“質”為成,以成爲“平”。」
然後訓詁學派的不知哪位大才,為了讓所證新解的神話故事有其豐富完整性,添筆:
一.炎帝得知吳剛殺死伯陵之後大怒,罰吳剛於月宮中,命他砍伐不死之樹-月桂。炎帝將這種永無休止的勞動,作為對吳剛殺孫之仇的報復。
二.緣婦對丈夫吳剛心生愧疚,於是命三子鼓(蟾蜍)、殳(玉兔)、延,飛上月宮陪伴父親。此後又衍生出嫦娥奔月的故事,「延」也一躍化為女兒身變成「嫦娥」了。
四千餘年後的明清訓詁學派為上古寫史 舉著紅旗反紅旗的魔幻寫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