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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戀♥雨♬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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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7/19
作者: ♂星戀♥雨♬  日期: 2005.07.19  天氣:  心情:

總覺得真的不像有颱風耶,今天的雨反而比昨天還大,很多地方昨天好像還有出太陽,好像只有台北那邊很嚴重,我們這根本沒什麼感覺,很平靜
昨天我跑去隔壁玩,玩了一個下午,不過我是真的很久沒去找她了,自從上高中以後,不過昨天玩的也蠻開心的啦
今天也沒什麼事耶,就醬了吧
∵♥♡∴∵♥♡∴∵♥♡∴∵♥♡∴∵♥♡∴∵♥♡∴∵♥♡∴∵♥♡∴∵♥♡∴∵♥♡∴∵♥♡
藤井樹的 夏日之詩
其實是一首歌。我一直記得的那一首歌。

我只要聽見前頭,那緩緩的,悠悠的,像是把一座鋼琴擺在大樹下頭,風吹得樹

梢窸窸窣窣的,偶爾跌落了幾片葉兒,琴聲叮噹的上揚;旋轉;綣曲;撩繞,像

穿過葉梢的風輕輕迴盪著,我立刻就能知道。


「夏日之詩!夏日之詩!」,我一定是第一個喊出歌名的。



每當夏天來到,從天花板透下來的溫度會告訴我們,已經是個炎熱的天氣了,家

裡有個年邁的曾祖母,她恨熱,她討厭夏天,「哎呀!太陽非得這麼兇不可是吧

?!」她扯著喉嚨,每個日正當中,她總會這麼喊著,「人站底下晒著衣服都會

給燒起來!」


這時母親會提醒我跟妹妹,該提著水桶,或替水龍頭套上塑膠軟黃管,往屋頂上

灑些水讓溫度降下來。沒法子的事,這是住在眷村裡,季節性的悲哀。長年以來

屋頂上的瓦礫都給晒得脆了,一片一片的破,一片一片的碎得不像個瓦兒樣。那

時還是念小學的妹妹在學校裡讀到了瓦磚是紅色的,回家來還死命的問我屋頂上

的瓦是不是給太陽晒黑了?


「妳問這個做什麼?」

『人家想拿片晒黑的瓦去炫耀炫耀,別人家沒有被晒黑的瓦呢!』


那天晚上,我氣她的天真。蟬鳴是眷村的夜裡唯一的噪音。我一家一家帶她去看

,還從她的好朋友美華家的屋頂上拿下來一片全黑的瓦,「妳看看」,她都快哭

了,「每家都是黑瓦啊!哪有瓦給太陽晒黑的道理啊!」我沒因為她掉了眼淚就

小聲些,她哭得更大聲了。


「阿伶啊!妳沒代誌欺負妹妹充啥?」美華的爸爸是個老粗,高大的身軀永遠也

無法恢復原狀的啤酒肚,整天閒著沒事叼著根煙到處賭博,三佰五佰的輸,美華

的媽媽兼了三個工作,給人帶了四個孩子,只賺了些微薄的錢,對於丈夫的無用

,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不喜歡給無用的人斥責,尤其是帶著台語口音的,我都認為他們是混帳王八蛋

,遊手好閒是他們的工作,唯一的工作,永遠領不到退休金的工作。

「管好你家美華就好了啦!這是我妹妹,干你屁事!」


我拉著阿燕的手,「回家啦!一天到晚就只會哭啊哭的!」,我的聲音嚇著了樹

上的蟬,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的手上都是黏黏的鼻涕,臉上也是。我討厭她哭

的樣子,我一直認為女人不應該就天生脆弱,雖然那時的我,還不能被稱做女人




美華的爸爸在我身後操罵著三字經,幹誰的媽操誰祖母的罵著,我相信住在他家

旁邊樹上的蟬會一天一天的跑光光,因為他一點都沒有文化修養。



那天,是母親第一次打我耳光,在那之前用藤條衣架木板條子打在身上腿上的都

不算。我的耳朵裡像有隻蜜蜂在飛一樣,嗡嗡嗡嗡個不停,母親拼命的罵,我似

乎只看見她的嘴巴不停的在說話,卻聽不見聲音。


我寧願被藤條打腳。國小的時候有一次玩得晚了,回到家已經接近八點,當時這

樣的時間跟半夜三點沒什麼兩樣,回到家門口連門都不敢敲,心裡頭害怕得甚至

在計劃要怎麼騙媽媽才不會被處罰。正當我什麼謊言都想不出來,逃家的念頭正

在興起的時候,媽媽打開了門,問了一句「妳要站在門口多久才肯進來?」,我

的心跳像停止了一樣,恐懼讓我的身體不停的發抖。


那一次媽媽打斷了一支藤條,也哭掉了半包衛生紙,那時候我家只有一種叫做統

潔的衛生紙,是一個騎腳踏車的阿公在沿街叫賣的,而舒潔是都市人在用的。


「斷了一支藤條,也碎了我的心,妳全身上下都是我生給妳的,什麼時候妳才不

會讓我擔心?」


我跪在地上摸著小腿,那一條一條隆起的鞭痕,還有幾處已經被打破了皮,流了

血。現在那些流血的疤還很清晰的在我的腿上,大腿小腿都有。但我還是寧願被

藤條打,因為被呼耳刮子的感覺,像是媽媽不要孩子一樣。




然後,又是一個耳刮子,我兩邊的臉頰像是可以煎蛋一樣的燙,「姜雁伶,我是

這麼教妳的嗎?雁燕不懂妳要教她,不是兇她罵她欺負她!」我終於恢復了聽覺

,媽媽的聲音像天空閃了電,打了雷,「還有!誰教妳對長輩不禮貌的?黃叔叔

也是妳的長輩啊,什麼叫做干你屁事?妳去哪兒學回來的?國中老師這麼教妳的

嗎?」



我好像哭了,只是沒有像阿燕那麼嚴重而已。我不會讓眼淚滴下來,也不會讓鼻

涕沾黏著我的手還有臉上。


「怎麼晚上也這麼熱啊!」,曾祖母晃啊晃的從房間裡晃了出來,「阿伶啊,拿

條毛巾來給我擦擦汗。」我知道她在幫我的,她一點都沒有熱著,家裡唯一的

電風扇吹往她休息睡覺的那張床上。



我站起來,向母親點了個頭,用短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像個男生。晚上眷村的

水壓挺小,水龍頭轉不出水來,我拿了曾祖母的毛巾,啪啪啪的跑向百尺遠的搖

水器,那兒接了地下水,水一直源源不絕的。


隱約聽見阿吉仔的歌聲,「我比拔郎卡林今,我比拔郎卡打拼,為啥米為啥米比

拔郎卡歹命。。。」,一聲一聲的從遠出慢慢接近,我認得那破碎的喇叭聲,是

那個賣香腸的販子,他每天都會準時到眷村裡來賣香腸,跟那些個老兵高談國民

黨與共產黨的愛與恨,蔣經國與孫運璿的思與沉,他覺得阿吉仔唱出了他的心聲

,他覺得他比拔郎卡林今,卻比拔狼卡歹命。



「妳總是要溫柔些的,」曾祖母這麼輕輕的告訴我,蟬兒開始低鳴,「女孩子家

是該惹人疼,不是該惹人恨。」


我沒聽懂曾祖母的意思,也寧願聽不懂。

我恨生在眷村的一切,這裡像另一個不屬於這世界的世界,我看得見天空,卻覺

得外面的天空一定跟這裡的不一樣,我聽得見蟬鳴,卻覺得外面的蟬鳴一定比這

兒的好聽許多。


鄰居老爺爺們的話題永遠都是國民黨的愛恨情仇,還有棋盤中的漢界楚河,他們

的生命在戰時就已經宣告結束,甚至他們自己會說「我很不幸的活了下來。」,

到銀行郵局領錢存錢會是他們那一天最重要的事,他們會在那兒待上一天是因為

程序不熟,是因為存領單上的字印的太小,是因為銀行提供的老花眼鏡度數永遠

不夠,是因為他們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我聽見狗吠,都會認為那狗在為了這悽涼的眷村在流淚。搖搖晃晃的公共電視,

搖搖晃晃的沈春華李豔秋,搖搖晃晃的,什麼都是搖搖晃晃的。



媽媽坐在她的鋼琴旁,那是她的嫁妝。她長年在口袋裡放了一張紙,她說那是

她的青春,我不懂,雖然好奇但也沒問。


那鋼琴的聲音早就不準了,從爸爸死去的那天開始。為什麼鋼琴的聲音不準跟爸

爸的死有關?因為那天鋼琴斷了三根弦,那時媽媽正在替爸爸急救。


後來爸爸被一堆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扛出去,我拼命阻止,媽媽很卑微的向他們說

謝謝還有抱歉,我不懂這是什麼樣的大人世界,那時候爸爸已經死了三天,妹妹

也才剛滿三歲。



我問媽媽爸爸怎麼死的?

「老天爺要他回去幫忙做點事情了。」她只說。



我常跟妹妹說那鋼琴有生命,除了媽媽之外,不准別人去靠近。有一次妹妹很皮

的掀起了鋼琴蓋子,在那黑亮亮,白花花的琴鍵上拿著彩筆亂畫。


『黑黑白白的不好看,我替它著點色嘛。』她說。



媽媽當然知道這事,但我意外著她沒有生氣,只是拿著巾子擦著,嘴裡還念念有詞

的說:「松泰啊,還記得我唱給你聽的歌嗎?你還想不想聽?可惜現在弦斷了,怎

麼彈都少了三個音啊。」



媽媽常在鋼琴旁對著爸爸的照片說話,一直到我大了一點的時候,才開始聽出話裡

的心酸。




夏日之詩,其實是一首歌,一首我一直記得的歌。

但奇怪的是,我不會唱,不會哼,我只要聽見前頭,我立刻就能知道。



「然後,晚霞把太陽帶回家,惹紅了一片汪汪海洋。

夏日的昆蟲都會歌唱,大都在樹上,只有蚊子在臉頰,

你輕吻了我的慌張,我忘了抵抗,忘了抵抗,

飄飄漫漫的一陣陣清心茉莉的芬芳,白色的搖搖晃晃,

我依偎在你的胸膛,你的心跳啊,跳啊。

我想許願把你留在我身旁,我可以把煩惱忘,煩惱忘,


你啊,你啊,愛我的心我知啊。

我啊,我啊,我是一朵一朵的茉莉啊,

我只有一瞬的青春,我只為你飄香。」




這是媽媽的青春。




然後我的青春,像個好朋友一樣從遠方來探望我。那感覺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文字

去形容,我只能說我不太認識它,卻了解總有一天我該認識。


我第一次月經,是在剛剛升上國中一年級的時候,我記得那個情況,那天家裡的

天花板會變色,樑柱像麥芽糖捲出來的絲一樣細細軟軟的,我說了一句「媽,我

頭暈。」,下一秒就感覺到有東西從我的陰道流出來,我的內褲紅了一片,我的

大腿內側像被倒了一瓶紅色的廣告顏料。


那一年妹妹四歲,爸爸過世剛好一年。

「妳長大了,雁伶,媽媽好高興妳長大了。」媽媽一邊幫我清理,一邊高興的說

著,「松泰啊,你女兒月經來了,你看見沒啊!」媽媽轉頭對著鋼琴上的照片,

眼裡噙著淚,又笑著說。


我覺得母親的那個表情很矛盾,當下的我也是困惑的。為什麼母親會笑著哭泣?

又為什麼莫名其妙陰道流血了叫做長大?

媽媽沒有回答我,爸爸的照片,他穿著軍裝,沉默且嚴肅的站在那兒。


然後,健康教育課本給了我答案,原來那叫做生理期,老師選擇了一種奇怪的方

式教我們這兩章,她說有興趣了解的同學下課到辦公室去找她,她不想在課堂上

教我們。


結果只有我去,我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都在害怕,班上有些女生甚至把那兩章課

本內容用膠水黏了起來,因為男生會調皮的翻課本上的照片嚇她們。


我覺得男生又膽小又無聊,想了解又不敢找老師,明明那是自己的器官卻當成是

嚇人的工具,讓女孩子怕的像看到鬼一樣。


然後一學期比一學期要大的胸部,剃了一次就會長得更粗更長的腋毛,慢慢囤積

脂肪走起路來像剛出爐的布丁一樣的屁股,都不斷的提醒我這所謂的青春,不斷

的給我帶來困擾,如果這是好朋友帶來的禮物,我能不能選擇不要收下?



「不能。」他說,看著他堅定卻又帶著笑意的眼神,我真想揍他兩下。

「因為妳是十足的女人,所以不能。」說完,他喝了一口咖啡,下午三點的忠孝

東路星巴克,永遠有不需要上班,或是正在陪咖啡上班的人。



我也忘了是怎麼聊到青春期的事的,啊,對了,是說到了劉德華。

我在國三那一年開始覺得劉德華的歌好聽,戲好看,長得帥又溫柔穩重。本來我是

很迷日本少年隊的東山紀之,但那時我幻想過如果東山紀之跟我吃飯,而我卻一句

日文都不會的話,那會很尷尬,所以我立刻就變心了。


那時妹妹剛上國小一年級,因為她在幼稚園常常拿到優秀獎,所以媽媽買了一個芭

比娃娃給她,我嫉妒著,我小時候甚至連個洋娃娃都是拿隔壁袁姐姐不玩的,那臉

上還有黑黑的刮痕,袁姐姐說那是被三輪車壓到了,我大吼大叫著說為什麼壓壞了

的東西還要拿給我?她說那沒壞,還可以玩,我恨自己這麼快就被說服。在幾度的

擁抱中,我在那黑黑的刮痕上聞到一股臭味,我開始懷疑那張粉嫩的娃娃臉沾過大

便。袁姐姐那時念的是國立海洋大學,我便詛咒她掉到海裡。


我第一次存錢買了一張劉德華的布掛,我好興奮的拿回家向母親炫耀,母親沒說什

麼,只是叮囑著我,這無用的東西只要買一次就夠了;我當下決定不理她,兀自回

到房間去欣賞,我幻想著有一天我跟劉德華吃飯,他會不會騎著跑車載我回家,就

像載吳倩蓮一樣?


然後第一次有男生追我是在圖書館裡頭,離高中聯考只剩下三十幾天,他已經是個

大學生,我問他是不是海洋大學,他說不是,我慶幸。


「我叫劉志文,中興大學法學院一年級,雙子座,A型,我可以跟妳做朋友嗎?」

這是他的自我介紹,雖然有點俗但可以接受,可是我後來認真的想了一想,我接受

的是對戀愛的好奇,是他帥氣的臉龐,是他跟劉德華一樣的姓,而不是他的人。



他是念法律的,我常無意翻動他的書,然後惹來一陣頭痛,他摸摸我的頭笑著,要

我念商念文念工念理,就是別念法律,我問他為什麼?他向我借了鏡子,拔了一根

白頭髮說女人的青春很重要,別白了頭髮早一朝。



現在我常在想如果我那時候不接受他,我繼續專心念書的話,眷村裡就會產生第一

個上雄女的女孩,媽媽也沾光。

應該衝刺的最後三十幾天,我花在頭髮,衣服,裙子,還有預防青春痘上。有一天

晚上,我眼前擺著國文課本,藍字紅字綠字密密麻麻花花綠綠的提醒我重點在那兒

,我卻不小心摸著一顆從額頭正中央冒出的爛痘子,我哭了一整晚,結果跟他見面

的隔天,我偷了媽媽的太陽眼鏡用,因為我哭腫了眼睛。


我跟他只在一起了一個暑假,因為他的學校在台北,那對我來說像是另一個國家一

樣的遙遠。我告訴他我會等他,要他念完大學就回來,就算還有三年我都願意等,

他在車站的月台上親吻了我,等車的旅客一個個像眼珠子掉出來一樣的看著他把舌

頭伸進我的嘴巴。


我的唇邊還殘留著他有些噁心的口水味道,他上了車,說了再見,就真的永遠不再

見了。我拼了命的寫信給他,告訴他我在高雄的近況,每次當我寫著國立中興大學

XX男宿舍幾寢時,我都會有一種甜蜜的感覺。


幾個月後我收到他的信,他要我別等了,說我像個孩子,他等不及我長大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初嚐啤酒的滋味,苦得讓我嚴重反胃,我在愛河邊吐的亂七八糟。

媽媽載著妹妹在五福路上找到我,我像看見救星一樣的拼命哭,拼命哭,媽媽的懷

抱有暖暖的溫度,妹妹說我身上很臭。


曾祖母在那一年的夏天過世了,該死,又是夏天。爸爸死的時候是夏天,我第一次

月經來是夏天,第一次失戀是夏天,曾祖母的死又是夏天。


我似乎再也無法去認同小時候停在樹上鳴叫的蟬,大人們都說那是一種幸福,一種

太平,一種輕鬆愜意,我感覺他們是無知的,還是他們在夏天沒發生過壞事。


我最後一次聽到那個賣香腸的販子用破碎的喇叭放著阿吉仔的歌,是在我考上大學

那一年,又是一個夏天,記得曾祖母曾說站在陽光底下衣服都會燒起來,那一年我

真的真的深深體會。


再過一年妹妹就要國小畢業了,她哭著跟媽媽說她不想轉學,台北好遠好遠,她不

要去,因為老師說那裡的人都很兇。媽媽半哄半騙半安慰的問她如果不跟著搬到台

北,她要住哪裡?她像是早就想好答案似的大喊:「黃美華啊!黃美華啊!我去住

美華家啊!」,她以為可以說服媽媽,她的眼淚頓時停止了下來。


為了讓她死心,我特地帶她到美華家去,結果還沒到門口就看見美華的媽媽被打了

出來,屋裡傳出一聲撼動天地的「幹你媽的!」,美華的爸爸又喝醉了。


我很特意的注意他家旁邊的樹,上面沒有任何一隻蟬停駐,妹妹終於點頭答應跟著

搬家,我還得感謝黃先生的那句幹你媽。



火車上的行李架不夠大,不能放我家的行李,我們把行李擺在走道上。可能是夜車

的關係吧,車上沒什麼人,車長也忘了驗票。

我看著模糊的景色一幕一幕的後退,台南在我後面了,嘉義在我後面了,雲林在我

後面了,台中在我後面了。我從車窗上看見自己,我幻想著台北的一切,我的學校

正在木柵等我,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的新家正在深坑等我,那是個什麼樣的地

方?



突然,我好似聽見一陣鋼琴聲,那鋼琴像擺在大樹下頭,風吹得樹梢窸窸窣窣的。


「夏日之詩!夏日之詩!」我在心底這麼喊著。

我轉頭看著媽媽,她沉默的流著眼淚,我感覺連她的淚都是沉默的。妹妹在一旁睡

得嘴巴開開,我有一股惡作劇的衝動想抓隻蟲放進去。



「你啊,你啊,愛我的心我知啊。

我啊,我啊,我是一朵一朵的茉莉啊,

我只有一瞬的青春,我只為你飄香。」



我彷彿看見媽媽的青春向她說了再見,像我曾經愛過的劉志文。

我彷彿看見我漸漸的變成另外一朵茉莉花,卻不知該為誰飄香。




* 我若是一朵茉莉花,我該為誰飄香?*




一個很奇怪的念頭,不,應該說是想法,它一直在我的腦子裡糊里糊塗的轉啊轉

,系上的學長說我的想法很天真可愛,跟我的臉不太搭,同學說我簡直是怪咖。

我問他們,是不是一生只為一個人寫一首詩,就算文情不並茂,就算用字遣詞都

很糟糕,這首詩就代表了一生一次偉大的愛情?


系上公認長得最帥(我卻不這麼認為),但最花心的學長阿富第一個舉反對票,並

且當場反駁我的想法,他說他寫的最用心最認真的那首詩送給了第一個女朋友,

那時候他念高一,她是他的同班同學,結果她沒兩個月就跟別人跑了,還被搞大

了肚子,要他幫忙籌點錢拿掉。後來他換過的女朋友用兩隻手的手指頭數不完,

再把腳趾頭加進來都還少幾個,寫過的詩已經無數首,那些詩不只自己用,還可

以幫別人寫去送其他的馬子。


詩的價值被他這麼一說,突然覺得毫無在意的必要,像路上被壓扁的老鼠,清道

夫都不屑去掃牠。我還住在眷村的時候,有一天上學等著二十五分鐘才一班的公

車,清晨六點,看著清道夫沿街掃著落葉還有垃圾,迎面撲來一陣屍臭,我定神

一看是隻老鼠,扁扁的,我問清道夫阿婆,為什麼不順便把牠給掃了?她說牠扁

了,黏在地上掃不起來,過個幾天會更扁,屍體更乾的時候就會自己剝離地面,

到時有看到再掃,也不會那麼臭。


這時有學姐忽然大叫,「流星!流星!我看到流星!」,她指著天空。

一夥人十來個全都一起朝天上看,那種興奮與好奇會傳染,話題開始圍繞著流星

,再來是星座,再來是哪個人不像什麼座,哪個教授是雙魚座簡直污辱雙魚。



詩,很快的被遺忘了。我有很深很深的疑惑和感觸。


爸爸,你在天上會很忙嗎?你是不是忘了媽媽為你寫的詩呢?我無意看見媽媽她

所謂的青春,她自喻的茉莉花,原來是為了你而流逝,為你而綻放的。

爸爸,我開始覺得我慢慢變成另一朵茉莉花,我知道我會長出白色的花苞,我知

道我會悄悄的綻開,但我會為了誰飄香?我能遇到像你一樣的人嗎?



妹妹很快的習慣了台北的生活,除了這裡冬天的溫度。我家住在深坑豆腐老街附

近,旁邊是山,冬天一到,連木柄的椅子都是冰冷的。她升國二的時候,帶了一

個男朋友回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姐姐,這是我男朋友顏俊璽,我今

天晚上要住他家。」


我氣她的天真,媽媽卻異常的冷靜,「顏俊璽,你可以來住我家,但雁燕不能住

你家。」這是媽媽的回答,那個顏俊璽點頭微笑,阿燕氣得臉通紅。那天晚上就

看見顏俊璽的爸爸媽媽帶著一大堆水果像探病一樣的來了,我討厭那種講話的口

氣,一輛BMW堵在巷口,滿嘴的銅臭味兒。


我沒想到那天顏俊璽真的睡在我家,媽媽還特意的幫他安排在書房,我的眼珠子

差點沒掉下來。我實在不清楚小朋友到底都在想什麼?那天晚上妹妹還想偷偷的

跑到書房,我開始懷疑那個顏俊璽的袋子裡是不是放了保險套還是RU486?

我跟妹妹差了九歲,那一年我大四她國二,她的男朋友數量是我的三倍,如果我

把大二那個曖昧不明的對象也列入男朋友名單的話。



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其實,那種感覺就像是很短時間的相處,很多默契很多想法

都莫名其妙像串通好一樣的契合,再加上社團聚會的時間不多不少剛剛好,我也

感覺跟他之間不近不遠剛剛好,出去吃飯的時候讓他載,社團開會的時候坐在他

旁邊,大家就認為我們一定是一對,只是奇怪我也沒有刻意的去否認。


直到情人節,那是個寒冷的二月十四,我主動約他去看電影逛街,前半段的約會

都還很君子,天色越暗他的手就越是亂來,雖然他有嚼口香糖,但我還是不習慣

他靠得那麼近跟我說話的樣子。


他告白的時候是叼著煙的,我不知道他會抽煙。因為我對煙味很厭惡,但又不好

意思叫他別抽,所以我離他好幾公尺遠,他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他要靠近我就後

退。社團的同學問我怎麼沒在一起?我仔細的想了一想也想不出原因,他抽煙是

他的習慣我不想管不想理,就是總覺得少了那麼一點....嗯....


寫詩的衝動,對了,就是寫詩的衝動。

二月十四日時還是冬天,我想雖然我討厭夏天,但我的愛情還是只有在夏天才會

清醒吧。


說到他,我才赫然發現,我忘了他的名字,雖然他離開我的生命也才一年有餘。

很顯然的,我不喜歡他吧,不然怎麼連名字都記不起來?



焦糖瑪其朵確實比較甜,我才喝了兩口就覺得有點咬喉嚨的感覺。

「我在這裡看了一個下午的忠孝東路」,他端起杯子,「為什麼台北永遠停不下

來?」

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很造假的困惑,他不能當演員。


啊,我忘了說他是誰,他是我的上司,其實可以說是老闆,他不喜歡別人叫他的中

文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David。我就是在這家咖啡廳認識他的,忠孝東路的

星巴克。


我覺得他有嚴重的自戀症,從他取英文名David就知道,David的音譯是

大衛,但其實他叫做李大明。


認識他那一天,台北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太陽卻還掛在那兒。那時候因為人多,

他端了杯咖啡腋下夾著報紙問我是不是能同坐一桌?我說可以,然後就再沒有跟他

說話了。後來他找我聊天,大概是報紙看完了,又生活太寂寞空虛無聊所致吧,他

見我在認真的看著求職版,就主動的跟我說他可以給我一個工作,只要我那天晚上

陪他去酒吧喝兩杯。


我沒答應他,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在我眼裡他只不過是個無聊男子尋芳客,又

不屑花錢,他嘴裡說的是酒吧喝兩杯,其實後面還有汽車旅館的部份還沒講。


但我還是進到他的公司工作了,是一家廣告公司,我的工作是文案兼企劃。認識那

一天我沒有陪他去酒吧,但他也沒放棄,他說他的公司真的有一個職缺是文案,那

個老文案因為翅膀硬了,所以單飛了,如果我有興趣可以先去上班,不高興可以隨

時離開,酒吧可以下次再去。


「如果哪天我的翅膀也硬了呢?你會不會放我單飛?」我很直接的問他。

他淺淺的撇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妳能否硬的起來呢!」,我說他不能當演員。



後來一次聊天的機會,我問他為什麼會找我當文案?我甚至還沒遞履歷給他。

他說他不知道,只是無意間看見我正在尋職的報紙旁邊,有一張破舊的紙,上面寫

了一首不像詩的詩,不像詞的詞。


「什麼茉莉花,什麼青春,什麼飄香的。」他嗯嗯啊啊說不清楚的說著。

我點頭,輕輕的對他微微一笑,對於他的回答,我一半心虛,一半難過。



媽媽走了,她連走的時候都是沉默的。

醫生要我把媽媽帶回家的那一天,就是我認識David那一天。那天我其實不只

在看求職版,我還在看求職版裡穿插的借貸廣告,媽媽的心臟一天一天的糟糕,我

沒有錢,我不能醫治她。


所以我在奇怪為什麼那一天台北會莫名其妙下起雨來,明明太陽還是掛著的。

「台北,你為什麼哭了?為什麼哭了?」

我也哭了,在那一個台北的大雨裡。


我在計程車上,媽媽躺在我的懷裡。她的手上無數個針紮的痕跡,她的臉上,青春

早已離她遠去。



* 台北,你為什麼哭了?為什麼哭了?*


妹妹哭的很傷心,媽媽的死。那天晚上回家,她的肩上還是沉重的書包,手裡還有

一本大學聯考英文字彙總整理,那是我買給她的。

突然間我發現妹妹長得比我高,眼睛比我大。她綠油油的制服,像小時候的電視搖

搖晃晃,我好像想開口跟她說什麼,卻看她看得出神,她在整理媽媽的衣服時,我

還以為那是媽媽的背影,時光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六歲,為了幼稚園的畢業典禮

,媽媽替我買了件衣服,還替我熨了線,那晚我高興的睡不著,一直盯著媽媽看。



我是一個沒考上雄女的姐姐,她卻是一個考上北一女的妹妹,我一直不知道她為什

麼突然之間開了竅,在國三那一年拿了一次全校第一,就一直拿到畢業考。


她拿著毛巾擦拭著母親的身體時,我輕輕的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動力讓妳發奮

圖強?」,她沒有停下手,『媽媽跟我說,她想看看台灣大學的畢業證書。』她的

眼淚往下掉,一顆一顆的。


媽媽去世那一天,台北也哭了一天。


我好像再也聽不見那鋼琴聲,被那樹下的風吹動著搖搖晃晃,我只記得那首歌叫作

夏日之詩,但卻慢慢的遺忘。

然後我學會抽煙,我忘了曾經我是多麼厭惡煙味。每吸一口,眼前就會浮現黃先生

的影子,「他的煙比較臭,他的煙比較臭。」我都這麼安慰自己,手裡的煙像燒不

完一樣的冒著一縷悠白。


我的同事慧雲說,要介紹一個男朋友給我,成大畢業,加州大學MBA,出門開賓

士,最爛的手錶鑲了兩顆鑽石,住在水蓮山莊,因為房子太大所以管理費破萬,剛

滿三十歲名下有四棟房子,我叫慧雲別再說了。那是晚上九點二十七分,我還在辦

公室整理David要的企劃書。


「屬牛的,又是金牛座,一定是負責有擔當又穩重的男人。」慧雲拉著我的手,說

那個MBA正在pub等我。

「屬牛又是金牛座,牛脾氣一定很嚴重。」我笑著推辭,她不怎麼理我。


那天晚上我被賓士載回家,他跟我說了很多話,我沒在聽。我問他能不能在車上抽

煙?他說不行,但為了我他可以破例,我立刻把煙收起來。我討厭這麼沒有原則的

男人。他問我為什麼這麼久以來一直不交男朋友?我開始覺得很煩,禮貌上我輕描

淡寫的帶過,說我不夠漂亮,氣質不夠出眾,工作忙,家裡窮,他說他不介意,他

可以接受,他有錢,他可以養我。我再也笑不出來,在忠孝東路的紅燈下,我打開

車門,說了聲謝謝,還有最後一班捷運,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家。


「沒有捷運到深坑。」他追了出來,車子停在大馬路中央。

「沒關係,我喜歡從動物園站散步回我家。」

「那好,我陪妳。」

「不用了,謝謝。」


他追進捷運站,他的賓士引擎沒有關。我問他是不是有病?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

他想照顧我一輩子,他可以立刻跟我結婚。我不相信他已經三十歲,如此幼稚。



兩天,才兩天,MBA就放棄了。兩天前在捷運站口拉拉扯扯說要跟我結婚的人,

說對我一見鍾情的人,說要養我的人,兩天就放棄了,我憎恨這世界的快速。

慧雲很直接的說我犯賤,別人熱著臉的時候,我的屁股很冷,當別人的臉別向他處

,我又開始怨開始恨。


這一年妹妹考大學,我已經二十七歲。不怕別人笑,我還是個處女。我不知道這到

底有什麼好笑的?陪妹妹去聯考,陪考的人不是爸爸就是媽媽,整個考場都是便當

雞腿排骨的味道,一個賣便當的小販說我長得漂亮,便當買一送一,我問他一個多

少錢,他說八十,我給了他兩百元,說剩下的四十塊不用找了,去買個鏡子照照。

他火了,跟我在考場旁邊吵了起來,維安的警察走了過來,問清楚了事情,沒有一

個不笑的。


考完後,我載妹妹回家,我嘴裡嚷嚷著要換一台125cc的機車,這輛破舊的小

達可達已經沒辦法載得動兩個女人。一個不小心我摔了車,好大的一個坑洞我竟沒

有看見。


我們並沒有摔得很嚴重,幸好達可達老了,若你硬是要它跑快一點它會吐白煙給你

看,如果你看不慣它吐白煙,還硬是要它再跑快一點,它會停下來要你推著它去找

機車行。


「姐姐,妳還想換125cc的機車嗎?」深坑的月亮總是特別亮,特別圓,那皎

潔的月光下,妹妹這麼問我。

我看著妹妹腳上的繃帶,再看著我手上的擦傷,我哭,拼了命的哭,在還能說話的

時候我竟然叫了聲媽媽。



我記得我看過一本書,裡面問了讀者幾個問題,「當你二十歲的時候,你希望三十

歲時能得到什麼?」,「當你三十歲的時候,你希望四十歲時能得到什麼?」接下

來的問題依此類推,看你認為自己能活幾歲。


我不知道別人會有什麼答案,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二十歲的時候好像喜歡的那

個男生,在情人節那天看完一次電影後我就忘了他的名字,那時我沒想過三十歲的

時候我能得到什麼。再過三年我就要三十歲,我也不認為我能在那時想到我四十歲

要得到什麼。


妹妹對這樣的問題很不屑,她很憤慨的說把握現在都已經很難了,怎能計劃出未來

的十前後?我跟她說這是一本書上問的,她說是爛書,我說這書暢銷了很久,她說

是爛書。



世界好像在一瞬間變了,我的生命中多了一個聲音,那是手機。我曾經在咖啡館裡

坐著想了一個下午,我手上這個小小的東西為什麼可以主宰這麼多人的生命?當每

個人都被一個號碼代替,或是被一個鈴聲表示,這生命的意義變得多麼的空虛。


我記得一天在錢櫃裡跟一大群不是很熟的朋友唱歌,大家的手機很有默契的都擺在

桌上,管它桌面是不是溼或髒,一個朋友的朋友帶來的朋友在包廂裡炫耀著他從沒

想過要用手機,他覺得那是一種狗鍊子的進化科技,人會因為它變得跟狗一樣,電

話響了問你在哪裡?電話掛了就直奔那個目的地。


我當時相當欽羡他的看法,也佩服他與時代角力的勇氣,他點了一首伍佰的挪威森

林,當他哎呀哎的哎不上去那一剎那間,有個刺耳的聲音響起,我看著他從口袋裡

拿出Nokia8850,我差點當時吐他口水。




David升我擔任企劃主任,那天妹妹放榜,她打電話給我,說四年後要我陪她

去媽媽的墓前,把畢業證書拿給她看。我一邊替她高興,一邊擔心我一個月才三萬

三千五的薪水,怎麼供她念書?


辦公室裡的冷氣突然間冷了起來,在夏天這是不尋常的事情,我感覺一陣風吹過我

的身邊,也吹動了那張已經泛黃的紙。

我看見茉莉花在飄著,我看見青春在飄著,卻聞不見自己的花香。



我走到辦公室外的吸煙區,這一天我買了一包較多尼古丁的香煙,打火機好像重了

起來,我點不下去。



* 我看見茉莉花在飄著,我看見青春在飄著,卻聞不見自己的花香。*


我請假,我跟David說我生病,需要兩三天去休息。

我走出辦公大樓,陽光公平的灑在我身上,我的影子浮貼著地面,每有一處隆起,

它就順著勢彎曲。


我叫了一輛計程車,往台北車站。

我買了一張火車票,往高雄。


我感覺我好像剛出獄,我想去看看我的過去。桃園在我後面了,新竹在我後面了,

苗栗在我後面了,台中在我後面了。我從車窗上看見自己,我回想著高雄的一切,

我的老家一直在左營等我,它變成什麼樣子了?我的過去一直在高雄等我,它變成

什麼樣子了?



有一本相簿在我的腦海裡攤開,第一張照片是爸爸教我學腳踏車的樣子,第二張照

片是媽媽教我念唐詩三百首的樣子,第三張照片幼稚園園長的樣子,第四張照片是

妹妹剛出生的樣子,第五張照片是家裡買了第一台電視機的樣子,第六張照片是曾

祖母睡覺的樣子,第七張照片是我跟妹妹提著水灑著屋頂的樣子,第八張照片是賣

香腸的小販的樣子,第九張照片是媽媽彈著鋼琴的樣子,第十張照片是健康教育老

師不肯在課堂上教性教育的樣子,第十一張是劉志文親我的樣子,第十二張是....


像是被標上的時光的標記,照片一張張,我只看得見樣子,卻瞧不見顏色,我想聽

見聲音,卻知是癡人說夢。



夕陽像張貼紙一樣的貼在西邊的天上,火車的聲音有規律的蹬蹬響。

我回想著媽媽的青春,這夏日總會讓人有故事,總會讓人想寫首詩。


我撥出那個代表妹妹的號碼,我知道那個屬於我的鈴聲會響。

我問妹妹:「妳有沒有為顏俊璽寫詩?」她好像被我嚇著了,一直問我怎麼了。我

說別忘了寫詩,趁現在是夏日。她沒說話,我好像聽見她的呼吸聲。


「妹,妳會不會唱媽媽的夏日之詩。」

『不會,我沒聽過。』

「怎麼會?」我好驚訝,「媽媽常常在唱的呀!」

『我沒聽過媽媽唱歌,我不知道媽媽會唱歌。』


火車上賣著鐵路便當,我買了一個,妹妹問我搭火車去哪?我說高雄,她的聲音告

訴我她很驚訝。


「妹,能不能告訴我,媽媽最常跟我們說的是什麼?」

『姐,妳怎麼了?我好擔心。』

「是什麼?妳快告訴我。」

『是爸爸。』

「是爸爸?」

『嗯,是爸爸。』


突然間,我聽見風吹得樹梢窸窸窣窣的,鋼琴聲輕輕響起。



「然後,晚霞把太陽帶回家,惹紅了一片汪汪海洋。

夏日的昆蟲都會歌唱,大都在樹上,只有蚊子在臉頰,

你輕吻了我的慌張,我忘了抵抗,忘了抵抗,」



電話那一頭的妹妹不知道我在念什麼,我說這是媽媽的夏日之詩,她不懂,我不知

道該怎麼解釋。斗南站到了,月台上的燈一閃一閃的壞了,幾個少年站在離我遠一

些的月台上抽煙,他們對我指指點點。


我聽見那緩緩的,悠悠的鋼琴旋律,風吹落的葉兒一片一片的。





「飄飄漫漫的一陣陣清心茉莉的芬芳,白色的搖搖晃晃,

我依偎在你的胸膛,你的心跳啊,跳啊。

我想許願把你留在我身旁,我可以把煩惱忘,煩惱忘,」



妹妹掛了電話,叫我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回家,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怕黑,她

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裡,她會不敢睡。


我像一個大她九歲的媽媽,我像在九歲的時候生了她。

我想起劉志文,我想起MBA,我想起David,我想起那個情人節忘了名字的

男孩,我告訴自己該為那個情人節取個名字。


「就叫茉莉花不願為你開吧。」我笑了,眼淚掉了。




「你啊,你啊,愛我的心我知啊。

我啊,我啊,我是一朵一朵的茉莉啊,

我只有一瞬的青春,我只為你飄香。」




我咿咿嗚嗚的胡亂哼著,我好像忘了旋律。天空一下子暗了下來,我試圖從黑暗當

中找尋盡情哭泣的縫隙。


媽媽,妳知道嗎?因為妳,我變成了另一朵茉莉花,所以,請妳教教我好嗎?我好

想學會這一首夏日之詩啊!

妳知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妳的青春留下了一段旋律,就算是妳已經撒手遠去,它仍

然不停的不停的在我的生命當中奏起。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學不會唱了,這是一種很痛的明白。

因為我不是妳,媽媽,因為我不是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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