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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真柏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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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12：天人合一
作者: 小田真柏	日期: 2024.05.26　　天氣: 　心情:

「怎麼樣？」邱韻吉和林雅強兩人自楊潔民家出來，進電梯後林雅強問道。

「唉！」邱韻吉只嘆氣，似悶悶不樂。

「天啊，沒買嗎？早知不跟來了，這樣我以後見到他們多尷尬。到底是哪裡不滿意，我看四張都不錯啊，因為價格太高嗎？」林雅強緊張地問，畢竟他每天都有機會和他們夫妻倆打照面。

「不貴啦，一才五千，大概兩萬塊就可以買下來了。到你家再說，你會請我去你家坐吧？」電梯已到八樓。

「這不是廢話嗎。」林雅強打開家門：「要喝茶還是咖啡？」

「甚麼茶？」邱韻吉打開房間門四處觀看：「你一個人住這麼大房子，跟我一家四口住的差不多了。」

「老鐵觀音。」廚房裡正在燒開水，林雅強搬茶具出來，看見邱韻吉站在電視櫃前看擺在上頭的玉玩，不由得心揪了一下：「欸，看看就好，別打任何主意。」

「你東西同質性太高，真的應該讓一些出來。」邱韻吉拿起一件沒用黏土固定的青玉犬雕件，坐到沙發上：「這隻味道不錯，和剛剛楊老師那隻羊一樣，神韻好。」

「那隻是宋代羊耶，而且還是白玉。」說到這林雅強不免又興奮起來。

「你真敢斷代啊，我頂多說宋遼金元。又沒天地穿，沒有很到代啦。」邱韻吉拿出放大鏡觀察玉犬：「這包漿和沁色真美啊。」

「牛毛紋樣本囉。」這玉犬是林雅強在台南假日玉市買的。茶葉泡開了，他將茶湯倒進茶盅過濾後，分注入兩個茶盞：「話說回來，你當真不買楊老師的畫啊？」

「不知道。」邱韻吉邊拿起茶喝邊說：「畫風清新頗合我意，但老虎只有皮毛，沒有筋骨肉，臉也稍嫌凶了點。我想要那種讓人看了能會心一笑的虎，以為國中老師每天跟孩子在一起比較有赤子之心，畫的虎會比較可愛，看來也不是啊。」

「你乾脆去買巧虎，誰會把老虎畫得可愛！」林雅強不以為然道。

「你上網去搜尋徐悲鴻、張大千或他二哥的虎畫，看完你就知道我在說甚麼了。」

「看完大畫家的作品，再來買畫當然找不到。先掂掂自己身上有多少銀子吧。」

「也是。所以我才說考慮中。」邱韻吉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把玉犬遞給林雅強：「你把玩這玉狗時，會想到甚麼？」

「啊？」林雅強不明所以。
　　
「當我收進一件玉器時，我會反覆琢磨它的朝代背景，參考當時的社會文化，和其他朝代比較，去研究當中的差異。」邱韻吉緩緩道來。

「這是玩老文物基本功課。」林雅強相信大部份的藏家都是如此。

「很多人會去想擁有這玉的是不是達官貴人，或是去研究從哪個帝王的陵墓出土的。但我反而對工藝師，也就是製作這件玉器的人比較有興趣。」

「這方面的資料很少見。你有嗎？」除了明朝陸子剛，林雅強沒聽過其他工藝師的名號。

「沒有，他們大多籍籍無名，明代以後才逐漸有些藝師被編入史冊。我只是去想像藝師當初製作這件玉器時專注的神情。尤其是遇到神韻動人的作品，我會痴迷於他們那顆對工藝製作熱烈的心，去猜想他們是將心中的甚麼投射於此。」邱韻吉若有所思地說。

「我只會想到古代治玉工具痕跡，沒你這麼感性。但你不是向來都說不可聽故事買玉嗎？」

「我是買回來自己編故事，自得其樂。你去過吳哥窟嗎？」

「沒。」林雅強覺得邱韻吉多此一問，明明知道他沒搭飛機過。

「應該去走一趟，那裡的建築和雕像，看過一次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忘。吳哥寺裡有有一千多個仙女雕像，每一尊的神態不盡相同，據說是工匠根據當時宮裡的女性貌態去描繪的。知道嗎，那些工匠都是當時的中下階層或奴隸，宮裡的女性並不是他們能任意接觸到的，頂多只能摹刻她們身上的打扮。在困苦封閉的生活中，如何將不存活於現實生活中的仙女神情描繪出來，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將自己的母親、妻子或愛戀的女人的形象投射於此，或者是懷抱著對信仰的敬慕去刻畫的。

繪畫和雕刻，當作者描述的對象是人或物時，除了要求形似，也要求神似。只有形似，我們稱它為藝品，要稱作藝術的話，神似是不可缺少的。甚麼是神似？就是一般我們說的神韻、傳神；甚麼是神？那是物外之物，一種看不見的內在，是作者主觀的感受，是對人乃至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等生命所產生的情愫。所以此神非彼神，而是人，作者與描述物之間的連結，是活的；能進一步引導旁觀者也感受到的，就是好作品。」

「好，我們回到這隻玉狗和那隻玉羊。你覺得它們好美，它們和真的狗、真的羊有達到形似的標準嗎？」邱韻吉拿起茶几上的玉犬置於手心，托起讓林雅強觀賞它神態。

「沒有對吧。那麼它美在哪裡？它能打動你的心，和你產生連結，啟動你內心美好的部份，這就是作者傑出的地方。」

「剛剛楊老師的虎，你看了為甚麼沒有感覺？」

「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但我對書畫從來就沒鑑賞本領。」

「好歹也看過不少古文物，不要小看自己的審美能力。」

「既然提到到吳哥窟，我再多說點。有東西可以吃嗎？」邱韻吉喝了茶，有些嘴饞，東張西望卻看不見可以吃的：「桌上連個吃的都沒有，你這裡還是人住的地方嗎。」

林雅強忙不迭地到廚房翻箱倒櫃，先切了一盤蓮霧送出來，再進廚房把早上在傳統市場買的白麻糬放進烤箱，朝客廳大聲問邱韻吉：「你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邱韻吉說全拿出來不就得了。他不理他，逕自將花生、炒芝麻及二砂糖粉放進磨豆機研磨，折騰好一會兒才把點心端出來。邱韻吉看見一顆顆整齊排列，上頭灑滿花生粉和抹茶粉的麻糬，喳呼他的零嘴未免太高級，他只想嚼花生或洋芋片而已，林雅強沒好氣罵他不早說，讓他手忙腳亂。

「吳哥窟最有名的是巴揚寺高棉的微笑。觀光客到那邊會拼命拍照，說好美呀好漂亮。我第一眼看到微笑的佛像時，淚流個不停，要不是旁邊人來人往，我甚至想跪倒在地頂禮深深懺悔。這不止是美而已，是有穿透力的，驚懾人心的大莊嚴。祂的力量來自哪裡，為甚麼能讓人震撼，能觸動到觀者的心靈深處？這來自於祂的形式與象徵，一是本體的巨大，一是高度之上四面八方低垂俯視的微笑。要知道，甚麼是信仰，就是教你往上看，人只要往上看就能獲得平靜和力量。」

「再來，我們來看楊老師的山水畫，說說你的感想吧。」邱韻吉叉一塊還冒著熱氣的麻糬，徐徐吹氣後，送進嘴中咀嚼兩下，囫圇吞下後說。

「我剛沒注意看。」

「不能引起你的注意。」邱韻吉邊笑邊又吃了幾顆麻糬。林雅強事先細心將麻糬捏成一口大小易於吃食。
　　
「我本來就對山水畫沒興趣。」這是真的，每一幅山水畫在林雅強眼中都大同小異。

「山水是甚麼？具體說就是天地之間，簡單說就是自然。山水畫又是甚麼？不是單純的風景畫，中國山水畫不擬真，講求的是意境，也就是畫者的主觀意識。所以一幅山水畫，裡頭包含了天、地、人三個部份，地是世間萬物：山水樹石；天是甚麼呢？就是這幅山水畫裡的中心思想：自然觀。中國有謂天人合一，各家解釋很多，但藝術講求原創性，作者必須摒除那些說法，讓自身與自然回到最原始的狀態之中，去直接體認。人，也就是作者，藉由形式與象徵，去闡述心中對自然的感悟。」

「聽得我都糊塗了。直接說吧，楊老師的山水畫問題出在哪？」林雅強光聽得天地人三字。

「我是覺得看不到中心思想，徒是畫山水而已，沒把它的象徵性寫出來。」

「楊老師這回吃大虧了，畫沒賣成，還被說得一無是處。不過，你講的應該是一家之言吧，說不定他是另家流派。」聽到這兒，林雅強大概知道邱韻吉不會買畫了。

「我剛說的部分算是基本概論。」邱韻吉向來不藏私，總是樂於與人分享他所見聞。他又說：「莫怪我眼高手低，現代水墨畫本來就不值錢，巔峰已造，後人恐怕無可施展了。」

「像你牆上掛的那些不太高明的水彩畫就很棒。」他注意到臥室門口旁邊的那面牆。

「你這話語病十足。」林雅強好笑回道。

「哈，看起來就是中小學生的作品嘛，你外甥畫的啊？」邱韻吉站起來趨前看畫。

林雅強頓了一下，點頭說是。

「這蔥花麵包油滋滋的，蔥末又切得粗大，你外甥個性應該大手大腳的吧，把台式豪邁都畫出來了，真好。」邱韻吉興致盎然的觀賞每一幅畫：「咦，這幅水仙不太一樣，白色的花朵幾乎隱沒在空白的背景和筆直的綠葉裡了，花也小小朵，清新別致，頗耐人尋味，我猜他大概還不知道水仙在希臘神話的涵義吧。」

「都是靜物素描練習畫，不是真正的創作，應該沒放甚麼意思在裡頭。」林雅強心想水仙花的意涵多著，又不光自戀一項。

「這幅水仙送我吧，我好喜歡。」邱韻吉厚臉皮向他索畫，心想反正這面牆上掛得滿滿的，應該不怕少一幅畫。

「想都別想，這些畫是我的寶貝。」林雅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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